忆禅师——莫愁前路,谁人不识
三月下旬,当我和现今最伟大的篮球教练一起共进午餐的时候,湖人正在高歌猛进。除了身体,菲尔-杰克逊感觉相当不错。他缓缓地步入埃塞尔纲多一家餐馆的门厅,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从迈克尔贝电影里历劫而还的英雄一般。他上半身向前倾斜,像在透过窗户极力远望。为了缓解膝盖的压力,他的臀部向后延伸,看起来就像在玻璃渣上蹒跚一样。就身体而言,这个男人看起来已经散架了。
握手致意之后,菲尔滑进一张木制的餐桌,然后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安顿下来,就像躺在游泳池的充气筏上一样。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他枕着右手在餐桌上休息,随后又转向另一边侧,身体也随之翻转,将所有重量转到他的左手,就像躺在床上看书。几分钟之后,他再次调整了姿势,身子坐直,伸出他那两支闻名的长臂压在桌上,将身体倚靠在双肘上。曾几何时,杰克逊如此打动NBA的球探——坐在一辆大众轿车的后座,用他的长臂打开四个车门;而现在,他用它们来支撑身体的重量。
就在他第二次和第三次调整坐姿的时候,我意识到:菲尔-杰克逊下个赛季肯定不会再拿起教鞭,而且很可能,永远不会了。
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一次严重背伤的过来人,我总是可以分辨出来,哪些人正学着跟持续的疼痛感打交道。他们坐立不安,他们躁动不已,他们在别人端坐的时候站起来,他们将身体的重量左右摇摆以寻找一个可以消除痛楚的平衡点,他们希望别人不曾察觉。多少年来,杰克逊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一切。曾经白人版的丹尼斯-罗德曼——防守端的威慑,奋不顾身全身心投入的劲量小子——杰克逊深受尼克斯球迷的钟爱,直到他在第二个赛季经历了严重的伤病。他的脊柱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以至于医生反应过度,将他的脊柱熔合到了一起——而类似的事情后来也极少出现,因为那有点像用脑叶切除来治疗脑震荡一样不得已而为之。这个手术也让杰克逊告别了1969以及被人广为传颂的1970赛季(威利斯-里德的王者归来),之后他重返球场,任凭膝盖和臀部顶受着不断恶化的背伤,再度鏖战十年。
稻草还在不断的累积:每一次飞行他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蜷缩进某个逼仄的经济舱座位;每一次他将对手挤出禁区,他们用力推挤他的后背;每一次飞身救球(无论后果,他总是如此);甚至于每一次穿着老式的匡威鞋起跳,然后降落到老式的木地板……终于某一个时刻,他的身体被压垮,他退役了。但是这之前,他赢得了总冠军(1973年的纽约尼克斯);出版了一本颇具争议的书(《Maverick》,在书中他抨击了当时诸如大麻和种族主义之类危险的话题);成为了比尔-布拉德利的密友(他们至今仍然经常通话,而且据杰克逊所言,布拉德利看的篮球赛要比人们预计的多得多);跟随70年代的潮流,留了一些颇具灵感的大胡子(包括大络腮胡和那个让他看起来像迷失的Doobie Brother乐队一样的傅满洲式的胡子);当然,还有那张1972年的Topps球员卡(我的最爱之一)。
译者注:威廉·沃伦·“比尔”·布拉德利(William Warren "Bill" Bradley,1943年7月28日-),美国政治家、退役职业篮球运动员,场上位置锋卫摇摆人。
布拉德利出生于密苏里州水晶城,大学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在大学生涯中场均拿到30.2分,并率队打入NCAA半决赛。1964年布拉德利代表美国国家篮球队参加了奥运会,并夺得金牌。在1965年NBA选秀中,布拉德利被纽约尼克斯队使用优先权挑走,但是他因为获得罗德奖学金而先赴牛津大学进修一年后才返回纽约尼克斯队,开始职业生涯。
1970年,布拉德利帮助球队获得了NBA总冠军,1973年,尼克斯队再度赢得总冠军,布拉德利也被选入NBA全明星。1978年,布拉德利退役后决定从政,成功地代表美国民主党赢得了新泽西州的一个联邦参议员席位,并连任至1997年。2000年,布拉德利宣布参加民主党党内总统候选人竞选,后败于阿尔·戈尔。
三十年之后,同一个身躯开始不听使唤。几年之前,他进行了臀部修复手术,接下来则是他吱吱作响的膝盖。我和他整整待了95分钟,我意识到,伴随着执教而来的身体上的折磨,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让杰克逊远远离开。把自己塞进两个助手之间?兴之所至跳起来跟裁判争执?站在球场边冲着年龄是自己三分之一的球员大喊大叫?这不是他想度过自己花甲之年的方式。别忘了,杰克逊还没有那么老,那也是为什么他用一种实际的很方式来谈论他的退休生活。他想和他寥寥数面的孙子们更多的相处;他还欠着女朋友好些次不同目的地的休假(希望他踏足的时候仍然能够活动自如);很显然,他想接着开始写作,甚至再出一本书(《最后的最后一季》?)我不觉得杰克逊听起来像只需要休息一年的人,相反,他更想拥有一段不同的人生。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他不得不离开湖人。在我们点餐之后,我们开始谈论肯特里克-佩金斯的交易——这一度让杰克逊感到疑惑,因为凯尔特人在赛季中做出了一次如此重大的化学反应赌博。他最近并没有怎么关注凯尔特人,因此大概一分钟之后,他让我接过话头然后追询我的看法。(这便是杰克逊的特别之处——他天性好奇,因此即便看上去应该是你在采访他,他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来个本末倒置。)我觉得凯尔特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的性格,失去了他们所信奉的两件事:他们整体的硬度,以及里弗斯“团结一致”的理念。这笔交易两者皆损,他们再也无法找回自己。
杰克逊点头表示赞同。很显然,他对球队性格极其看重。他很好奇为什么波士顿会在明显专注于当下的时候去担心遥远的未来。他并没有这么说,但是他接下来的话暗示了这一点:“当你有机会争夺总冠军的时候,不要浪费时间。”加内特还能打多久?我搬出我的理论:即便加内特不再高效,他还会接着打下去,因为他就是一架篮球机器——一年365天,他不是在打球,就是在让自己的身体为打球做好准备。他没有太多的爱好,也没有庞大的跟班。他从不外出。整个夏天,他和家人呆在Malibu,在海滩上跑步,练习举重和跳投。仅此而已。他是个规律的人。
我预计加内特即便过了巅峰,也许40岁之后仍然可以打得不错,仅仅因为他不知道可以干点别的什么。科比也许同样如此。
“很明显,他会是那样。”杰克逊说道。
随后我们开始谈论科比。除了健康原因,去年六月杰克逊想要退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再执教不是科比的科比。如果你还记得,科比在2010年季后赛的首轮出现了挣扎,然后在接下来的两个系列赛里重新振作,最后堪堪让湖人在与凯尔特人的七场大战中幸存。当杰克逊静下心来,思考他刚刚所见证的一切,追寻历史的痕迹,默数科比在NBA的年月……他无法确定科比是否还剩下一个精英的赛季,还是廉颇老矣。杰克逊的直觉告诉他没有,他的内心却在对他说是。因此当他的球员开始催促他回归,随后是球迷们,随后他的女友,他屈服了,回到了教练席。又是一年水长东。
有一个问题我本该提出来:“为什么你不愿意执教正在逐渐远离巅峰的科比?”
抱歉,答案其实我已知晓:你会愿意执教过了巅峰期,依然认为自己很强大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的科比么?或者这样的乔丹?或者任何一个习惯了作为最优秀或者最优秀之一的那一个,但是却最后一个意识到时代更迭王座旁落的那些球员么?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杰克逊在小心翼翼的避免这一幕的发生。三月行将结束的时候,他看起来赌对了:湖人16战15胜,重新确立了王者之师的地位,成为众矢之的。科比的巅峰确实还有一年,我们也是如此认为。
而当我们进餐的时候,我们两人绝未想到湖人会在季后赛赢得四场比赛……一共四场。
想想任何一个伟大的NBA教练,总会有一个标志性的画面跃入你的脑海。想到红衣主教奥尔巴赫,会想象他叼着雪茄,带着谦逊的憨笑,看着季后赛胜利的最后一分钟,并且高兴的宣扬他拥有独一无二的比尔-拉塞尔的情景。想到帕特-莱利,总会出现一个好莱坞的缩影,穿着昂贵的西服,梳着靠背头,向魔术师作出“压迫再压迫”的手势。想到杰里-斯隆,总会想到他在每一次失利。每一次糟糕的判罚,每一次糟糕的短路......每件事之后那张羞愧的脸。想到波波维奇,总会想到他打扮得像《周六夜现场》名人模仿秀中的肖恩-康纳利,被队员团团围住,在关键的一次暂停里拿着小白板比划某个复杂的战术,并且坚信他的球员足够聪明来付诸实施的那一幕。
而当我想到菲尔-杰克逊,两个家伙跑进了我的脑海:年轻的菲尔和年老的菲尔。年轻的菲尔很颀长,有着深色的头发,留着滑稽的胡子,看起来就像来自于另一个时代,就像某个被拉里-达拉斯拉到Regal Beagle餐馆跟杰克-特里普尔见面的家伙一样。而年老的菲尔则跟年轻的菲尔截然不同:白发,修整得很干净的脸庞,更加粗壮的体格,以及一个朝九个不同方向扭曲的身躯。即便如此,年轻的菲尔和年老的菲尔还是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一直都保持冷静。
译者注:拉里-达拉斯(Larry Dallas)和杰克-特里普尔(Jack Tripper)都是美国情景喜剧《三人行》中的人物。
这样的品质也定义了作为教练的杰克逊。他不会被激怒,不会反应过度。他丈量着每一个反应,设计每一个机锋,用他果断的手腕对待每一名球员。即便故事也许演变为“好吧,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依靠乔丹,沙克和科比赢得11个总冠军”,过去的二十年对杰克逊来说绝不轻松。1992年,那本名为《乔丹法则》的畅销书几乎引发了公牛的内讧;1993年,他手下最好的球员消失了18个月;1997年,皮蓬,乔丹和球队总经理克劳斯势同水火,以至于杰克逊劝阻克劳斯跟随球队一起征战;1998年,罗德曼花天酒地,以至于杰克逊和其他人不得不采用权宜之计;2001年,沙克和科比的关系开始恶化,三年之内冲突不断升级直到科比被指控性侵犯而跌至谷底;2005年,他的总经理用队中第二好的球员换来了夸梅-布朗;2007年,整个夏天和赛季的头一个月,科比都在竭力要求交易自己。然而杰克逊处理了这一切。也许他有失败的时候——最引人注意的便是2004年总决赛——但你绝不能说他丧失了冷静。
他标志性的时刻发生在1994年的季后赛。在对阵纽约尼克斯第三场比赛的最后时刻,杰克逊把最后一投交给了托尼-库科奇,皮蓬则拒绝上场。赛后,杰克逊并没有对皮蓬发脾气,相反他相信他的队员们自己会处理好这一事件。而最终比尔-卡特赖特,流着热泪冲皮蓬叫喊,不敢相信联盟最无私的球员之一会置一个赛季的辛勤奋战而不顾——当时即便乔丹在打棒球,公牛某种程度上还是冠军竞争者——表现的如此自私。
杰克逊等到更衣室冷静下来,实事求是的评断了那个时刻,把他归结为心理失常然后继续前进。不少教练也许会把皮蓬打入冷宫,宣称他抛弃了球队,然后在那个夏天要求球队将他交易。然而杰克逊却能够理解皮蓬,他知道皮蓬的错误源自于一个极为复杂的境地——那是一枚缺乏安全感,自负和对不公平薪资待遇愤懑而混合在一起的燃烧弹。当乔丹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迫使皮蓬成为领袖——包括杰克逊自己——但是球队并没有给予他特权球员的年薪,而现在他们又将他决定比赛的机会拱手让人?杰克逊想要了解,为什么皮蓬会处理的如此糟糕,他想找出原因并确保这类事件再也不会发生(希望如此),随后为他辩护,让他继续前进。执教的艺术,不仅仅是布置战术,给裁判施压或者指定比赛的策略。对球队的管理,对人的掌控,高于一切。而对于人的掌控,杰克逊做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他一直都能够保持冷静,这也是为什么在本月与达拉斯系列赛的第三场里,他的失控会显得跟他如此的格格不入。这一次,科比已经无法拯救球队,他的巅峰就像杰克逊所畏惧的那样突然消失无踪;加索尔则被畏缩和恐惧所萦绕,无法自拔;而杰克逊九人轮转的最后四名球员基本一无是处,达拉斯的板凳摧毁了他们。而作为最后的手段,禅师在第三场比赛变身为《火爆教头草地兵》中的诺曼-戴尔,前所未有的在边线叫喊。上半场有一个时刻——整个周末都在反复回放,因为这一幕是如此的罕见——杰克逊冲加索尔发火并且拳击他的胸膛以求唤醒他,急迫之情已然溢于言表。然而所有这些都是徒劳,湖人还是输掉了比赛。
两天以后,达拉斯人关掉了湖人的希望之门,将第四场比赛演变为屠杀,两名杰克逊的球员也背弃了他。第一个是喇嘛-奥多姆——他就像在他那蹩脚的真人秀里一样,在这个系列赛走过场——最终决定用一个对诺维茨基预谋已久的恶意犯规离开赛场。几分钟之后,安猪-拜纳姆又送给了弱小的巴里亚一记“三大H”式的飞肘,被驱逐出场,离场时还脱下了自己的球衣。作为一名凯尔特人球迷,没有什么比看着湖人这样分崩离析更高兴的事了,那就像一部篮球场上的爱情动作片。作为一名篮球爱好者?我厌恶这一幕。这本不该是菲尔-杰克逊离开赛场的方式:他丧失了冷静,随后他的球员也是如此。最后两场比赛,跟杰克逊整个篮球生涯毫无共同点。
就像很多其他的时刻,杰克逊已经可以预见第四场的到来。他的五个子女,有四个在比赛前夜飞到达拉斯,跟他共进晚餐——就像维京人的葬礼一样——当我听到这一事实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预感到这一天的到来了。当某件事即将终结:你的生命,你的职业生涯,你的健康,你的婚姻,或者别的某件事,你的孩子们接到消息就会飞过来。要么他们感觉到事情不对劲,要么是你感知这一点。你想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也想与你分担。当杰克逊回想起他最后的那个系列赛时,我想他最最初的回忆会是那顿晚餐:他们讲述的故事,他们喝过的酒,他们所享用的食物。也许他最终会忘却那四场比赛里发生的一切,但他将铭记那次晚餐。
就像我会铭记我们这一次午餐一样。
饭后,我们坐在埃塞尔岗多市中心一排室外长椅上,一边谈论着篮球,一边看着车辆来往逡巡。我们谈论了尼克斯和它曾经所代表的意义——球迷,球馆和球队之间那种独一无二的紧密纽带。当我提出纽约是他篮球生涯逻辑上的终章——也许休息一年,然后在2012年回归(时值纽约尼克斯上次夺冠四十周年),落叶归根之时——他笑着否认了这一点,反复说道:“不,不,当我完成了这一次,我就已经结束了。”
我很想去相信他,即便这一切看上去是如此完美,如此圆满,如此的顺理成章。当尼克斯的这一幕在这一周成为全美讨论的话题的时候,我觉得有意思的是,杰克逊并没有完全否认这一点。他也许会觉得雷德-霍尔兹曼的灵魂可以治愈他伤痛的身躯,一个赛季的折磨也许会在纽约得到缓解,也许麦迪逊花园广场的气氛会让他重新神采焕发,也许另一个尼克斯的冠军头衔是他惟一未了的心愿,也许他仅仅是喜欢人们仍然在谈论他的那种感觉。
而我则觉得,杰克逊不会再回来。没有任何事情要比跟乔丹在一起的那些年月更有意义。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功德圆满。在埃塞尔岗多,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了乔丹,事实上,这也是我们想要共进午餐的初衷:杰克逊曾经在两次采访中引用了我书中关于乔丹的论断(我们应该停止寻找下一个乔丹,因为那是永远无法再发生的)。那也让我好奇:“等等,他的确读过我的书么?”结果我发现,在他买下我的书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奥多姆之前,他花了几分钟简单的浏览了一下。
你告诉我,难道他匆匆翻过700多页的书仅仅为了浏览乔丹的部分还不能说明些什么吗?
我们谈论他和乔丹一起在芝加哥度过的最后三年,当时乔丹的名气让他只能呆在酒店套房和赌场,仅有两名可以信任的人做伴。我们谈论乔丹在季后赛开始之前打36洞高尔夫,他怎样通宵熬夜,仅仅睡上一个小时就可以若无其事的轶事。我们谈论乔丹和皮蓬的天作之合,他们走过的征程,他们完美的契合,他们俩与韦德勒布朗的比较,他们如何把在客场摧毁对手做为最大的快乐。我们谈到了乔丹在入选名人堂时颇具争议的演讲,对此杰克逊显然非常喜欢,因为他边笑边说:“那就是乔丹”——就是那个用如此多可爱的轻蔑和怨恨来促使自己成为最伟大球员的家伙。我们谈论乔丹是怎样坚定不移的拒绝丢掉在萨克拉门托,温哥华,克利夫兰或者别处那些随机而毫无意义的客场比赛,而这些夜晚又是怎样让他卓尔不群——当整个球队都在挣扎,NBA的赛程在迫使芝加哥一场失利的时刻,只有乔丹不允许这一切的发生。
我从未让杰克逊对乔丹和科比进行比较,很简单,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无须问及。在过去这些年里,杰克逊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不过他在尽力以一种不让科比反感的方式来说明这一点。你所知道的,诸如“永远不会再有下一个乔丹”之类的话语。而杰克逊本人的生涯更是难以评断。你无法否认杰克逊的机运(先是乔丹,然后是沙克和年轻的科比,然后是科比),还有我们在这些年里对于NBA的执教所了解到的事实——教练的水平取决于球员的水平。但是你无法贬低杰克逊所完成的一切,因为很清楚,11个冠军头衔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他从未因为成功的搞定NBA最难执教的三名球员其中两人而获誉——乔丹和科比(张伯伦是第三个)。乔丹无所不在的冷酷直接威胁到了“球队”这一根本性的理念——他是一个毁灭性而不是建设性的存在。他必须一直赢,每一次都赢。如果乔丹感觉到某个人会成为软肋,他会粉碎他们的自信而不是去帮助他们建立信心。任何在球场挣扎的时刻,他信任自己胜过任何人,打球方式也如出一辙。杰克逊缓和了他最令人反感的特性,转而去着重突出那些优秀的品质,将他掌控在球队的框架内——而不对定义了他的那种特质做出丝毫妥协。
他最聪明的一个细节:每次练习赛的时候,他都让乔丹和皮蓬作为对手,这使得两名球员都得到磨砺并且确保了练习的竞争性,否则乔丹会在每场比赛都会试图零封对手。而他最成功的大局掌控则是他对乔丹选择棒球的处理。当时他提醒乔丹,比起一名篮球运动员,他更是一名艺术家,而如果他选择离开篮球场,他将丧失数百万次体验篮球艺术的机会。他从未试图去改变乔丹的想法,仅仅去提醒他什么是切中肯綮的东西。对于乔丹而言,那一切加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为他最终的回归打开了一扇门;他知道杰克逊真正关心他,而不是将他当做一张饭票。当人们用“任何人都可以执教乔丹”这样的话语来无视杰克逊功绩的时候,显然他们都错了。
科比则代表了另一系列的问题,就像我们在过去十年里所反复提及而感到厌倦的那些。杰克逊和他一起赢得了五个总冠军,但直到他在2004年离开湖人(并且在一本令人惊异的批评之作中将科比撕成碎片),并在一年之后回归,他们才最终找到了一条折中之路。杰克逊对待科比,就像家长对待年轻的孩子一样:你知道你们会享受美好的时光,也会忍受黯淡的日子,因此你不能仅仅着眼于那些黑暗的经历。仅仅有一次,科比几乎把湖人的总冠军投丢——2010年总决赛的第七场,当时波士顿的策略是坚定的包夹科比,迫使他做出那些“英雄”的投篮并且希望他的自负让他一直投下去(事实也确实奏效)——但是在另一个杰克逊的经典时刻,科比的队友(尤其是费舍尔)将他拉回了正轨。科比在第四节重新融入球队,做出了更好的选择,并且帮助湖人赢得了总冠军。
事实上,那是杰克逊篮球生涯本该结束的夜晚。除了金钱和第四次三连冠的诱惑,他用和所有人一样的理由,把自己带入了新的一年:你永远都无法完全看透,直到你来到那个丑陋的时刻,意识到“靠,我本应该在一年之前就离开。”看着达拉斯的第四场比赛里坐在板凳上杰克逊艰难挤出难以察觉的苦笑,你几乎可以看见从他脑海中冒出的那个气泡:
“我呆了太久了,我本应该离开的。”
好消息是:11年之后,没有人会记得达拉斯的横扫,人们仅仅将记得他的11枚冠军戒指和他一路上建立的每一段情感。史蒂夫-科尔曾经告诉我,让杰克逊——还有波波维奇——与众不同的是:他给予球队第十二人的关心,跟他给予手下最好球员的关心毫无二致。他花时间和球员们在一起,为他们买礼物,探寻让他们努力的根源。他和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向他们灌输球队的理念,当他们需要他的时候给予他们支持。而他真正的指导比赛——制定战术,对裁判施压,调配阵容以及其他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广袤执教艺术的细枝末节。他的球员会出于很多原因为他而战,但最主要的一点,是他们真的相信杰克逊关心着他们。而杰克逊也确实如此。
而现在,他正在离我们远去。至少希望是如此。我仍然可以看见在道别之后,他蹒跚着穿过埃塞尔岗多的街道——基本上用他的臀部在走路——我希望他最终可以漫步在某个海滩,不再回首。我们现今最伟大的篮球教练,打了874场NBA比赛,执教了1977场。它们总共加起来是2851场。相信我:当你看着他离开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它们之中的每一个片段。
Bill Simmons is a columnist for ESPN.com and the author of the recent New York Times No. 1 best-seller "The Book of Basketball," now out in paperback with new material and a revised Hall of Fame Pyramid. For every Simmons column and podcast, check out Sports Guy's World or theBS Report page. Follow him on Twitter at http://twitter.com/sportsguy33.
原文链接:http://sports.espn.go.com/espn/page2/story?page=simmons/110513&sportCat=nba
忆禅师——莫愁前路,谁人不识
三月下旬,当我和现今最伟大的篮球教练一起共进午餐的时候,湖人正在高歌猛进。除了身体,菲尔-杰克逊感觉相当不错。他缓缓地步入埃塞尔纲多一家餐馆的门厅,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看起来就像从迈克尔贝电影里历劫而还的英雄一般。他上半身向前倾斜,像在透过窗户极力远望。为了缓解膝盖的压力,他的臀部向后延伸,看起来就像在玻璃渣上蹒跚一样。就身体而言,这个男人看起来已经散架了。
握手致意之后,菲尔滑进一张木制的餐桌,然后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安顿下来,就像躺在游泳池的充气筏上一样。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他枕着右手在餐桌上休息,随后又转向另一边侧,身体也随之翻转,将所有重量转到他的左手,就像躺在床上看书。几分钟之后,他再次调整了姿势,身子坐直,伸出他那两支闻名的长臂压在桌上,将身体倚靠在双肘上。曾几何时,杰克逊如此打动NBA的球探——坐在一辆大众轿车的后座,用他的长臂打开四个车门;而现在,他用它们来支撑身体的重量。
就在他第二次和第三次调整坐姿的时候,我意识到:菲尔-杰克逊下个赛季肯定不会再拿起教鞭,而且很可能,永远不会了。
作为一个曾经经历过一次严重背伤的过来人,我总是可以分辨出来,哪些人正学着跟持续的疼痛感打交道。他们坐立不安,他们躁动不已,他们在别人端坐的时候站起来,他们将身体的重量左右摇摆以寻找一个可以消除痛楚的平衡点,他们希望别人不曾察觉。多少年来,杰克逊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一切。曾经白人版的丹尼斯-罗德曼——防守端的威慑,奋不顾身全身心投入的劲量小子——杰克逊深受尼克斯球迷的钟爱,直到他在第二个赛季经历了严重的伤病。他的脊柱受到了严重的损伤,以至于医生反应过度,将他的脊柱熔合到了一起——而类似的事情后来也极少出现,因为那有点像用脑叶切除来治疗脑震荡一样不得已而为之。这个手术也让杰克逊告别了1969以及被人广为传颂的1970赛季(威利斯-里德的王者归来),之后他重返球场,任凭膝盖和臀部顶受着不断恶化的背伤,再度鏖战十年。
稻草还在不断的累积:每一次飞行他把自己庞大的身躯蜷缩进某个逼仄的经济舱座位;每一次他将对手挤出禁区,他们用力推挤他的后背;每一次飞身救球(无论后果,他总是如此);甚至于每一次穿着老式的匡威鞋起跳,然后降落到老式的木地板……终于某一个时刻,他的身体被压垮,他退役了。但是这之前,他赢得了总冠军(1973年的纽约尼克斯);出版了一本颇具争议的书(《Maverick》,在书中他抨击了当时诸如大麻和种族主义之类危险的话题);成为了比尔-布拉德利的密友(他们至今仍然经常通话,而且据杰克逊所言,布拉德利看的篮球赛要比人们预计的多得多);跟随70年代的潮流,留了一些颇具灵感的大胡子(包括大络腮胡和那个让他看起来像迷失的Doobie Brother乐队一样的傅满洲式的胡子);当然,还有那张1972年的Topps球员卡(我的最爱之一)。
译者注:威廉·沃伦·“比尔”·布拉德利(William Warren "Bill" Bradley,1943年7月28日-),美国政治家、退役职业篮球运动员,场上位置锋卫摇摆人。
布拉德利出生于密苏里州水晶城,大学就读于普林斯顿大学,在大学生涯中场均拿到30.2分,并率队打入NCAA半决赛。1964年布拉德利代表美国国家篮球队参加了奥运会,并夺得金牌。在1965年NBA选秀中,布拉德利被纽约尼克斯队使用优先权挑走,但是他因为获得罗德奖学金而先赴牛津大学进修一年后才返回纽约尼克斯队,开始职业生涯。
1970年,布拉德利帮助球队获得了NBA总冠军,1973年,尼克斯队再度赢得总冠军,布拉德利也被选入NBA全明星。1978年,布拉德利退役后决定从政,成功地代表美国民主党赢得了新泽西州的一个联邦参议员席位,并连任至1997年。2000年,布拉德利宣布参加民主党党内总统候选人竞选,后败于阿尔·戈尔。
三十年之后,同一个身躯开始不听使唤。几年之前,他进行了臀部修复手术,接下来则是他吱吱作响的膝盖。我和他整整待了95分钟,我意识到,伴随着执教而来的身体上的折磨,比其他任何事情都让杰克逊远远离开。把自己塞进两个助手之间?兴之所至跳起来跟裁判争执?站在球场边冲着年龄是自己三分之一的球员大喊大叫?这不是他想度过自己花甲之年的方式。别忘了,杰克逊还没有那么老,那也是为什么他用一种实际的很方式来谈论他的退休生活。他想和他寥寥数面的孙子们更多的相处;他还欠着女朋友好些次不同目的地的休假(希望他踏足的时候仍然能够活动自如);很显然,他想接着开始写作,甚至再出一本书(《最后的最后一季》?)我不觉得杰克逊听起来像只需要休息一年的人,相反,他更想拥有一段不同的人生。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让他不得不离开湖人。在我们点餐之后,我们开始谈论肯特里克-佩金斯的交易——这一度让杰克逊感到疑惑,因为凯尔特人在赛季中做出了一次如此重大的化学反应赌博。他最近并没有怎么关注凯尔特人,因此大概一分钟之后,他让我接过话头然后追询我的看法。(这便是杰克逊的特别之处——他天性好奇,因此即便看上去应该是你在采访他,他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来个本末倒置。)我觉得凯尔特人已经失去了他们的性格,失去了他们所信奉的两件事:他们整体的硬度,以及里弗斯“团结一致”的理念。这笔交易两者皆损,他们再也无法找回自己。
杰克逊点头表示赞同。很显然,他对球队性格极其看重。他很好奇为什么波士顿会在明显专注于当下的时候去担心遥远的未来。他并没有这么说,但是他接下来的话暗示了这一点:“当你有机会争夺总冠军的时候,不要浪费时间。”加内特还能打多久?我搬出我的理论:即便加内特不再高效,他还会接着打下去,因为他就是一架篮球机器——一年365天,他不是在打球,就是在让自己的身体为打球做好准备。他没有太多的爱好,也没有庞大的跟班。他从不外出。整个夏天,他和家人呆在Malibu,在海滩上跑步,练习举重和跳投。仅此而已。他是个规律的人。
我预计加内特即便过了巅峰,也许40岁之后仍然可以打得不错,仅仅因为他不知道可以干点别的什么。科比也许同样如此。
“很明显,他会是那样。”杰克逊说道。
随后我们开始谈论科比。除了健康原因,去年六月杰克逊想要退休的最大原因是因为他不想再执教不是科比的科比。如果你还记得,科比在2010年季后赛的首轮出现了挣扎,然后在接下来的两个系列赛里重新振作,最后堪堪让湖人在与凯尔特人的七场大战中幸存。当杰克逊静下心来,思考他刚刚所见证的一切,追寻历史的痕迹,默数科比在NBA的年月……他无法确定科比是否还剩下一个精英的赛季,还是廉颇老矣。杰克逊的直觉告诉他没有,他的内心却在对他说是。因此当他的球员开始催促他回归,随后是球迷们,随后他的女友,他屈服了,回到了教练席。又是一年水长东。
有一个问题我本该提出来:“为什么你不愿意执教正在逐渐远离巅峰的科比?”
抱歉,答案其实我已知晓:你会愿意执教过了巅峰期,依然认为自己很强大但事实却并非如此的科比么?或者这样的乔丹?或者任何一个习惯了作为最优秀或者最优秀之一的那一个,但是却最后一个意识到时代更迭王座旁落的那些球员么?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杰克逊在小心翼翼的避免这一幕的发生。三月行将结束的时候,他看起来赌对了:湖人16战15胜,重新确立了王者之师的地位,成为众矢之的。科比的巅峰确实还有一年,我们也是如此认为。
而当我们进餐的时候,我们两人绝未想到湖人会在季后赛赢得四场比赛……一共四场。
想想任何一个伟大的NBA教练,总会有一个标志性的画面跃入你的脑海。想到红衣主教奥尔巴赫,会想象他叼着雪茄,带着谦逊的憨笑,看着季后赛胜利的最后一分钟,并且高兴的宣扬他拥有独一无二的比尔-拉塞尔的情景。想到帕特-莱利,总会出现一个好莱坞的缩影,穿着昂贵的西服,梳着靠背头,向魔术师作出“压迫再压迫”的手势。想到杰里-斯隆,总会想到他在每一次失利。每一次糟糕的判罚,每一次糟糕的短路......每件事之后那张羞愧的脸。想到波波维奇,总会想到他打扮得像《周六夜现场》名人模仿秀中的肖恩-康纳利,被队员团团围住,在关键的一次暂停里拿着小白板比划某个复杂的战术,并且坚信他的球员足够聪明来付诸实施的那一幕。
而当我想到菲尔-杰克逊,两个家伙跑进了我的脑海:年轻的菲尔和年老的菲尔。年轻的菲尔很颀长,有着深色的头发,留着滑稽的胡子,看起来就像来自于另一个时代,就像某个被拉里-达拉斯拉到Regal Beagle餐馆跟杰克-特里普尔见面的家伙一样。而年老的菲尔则跟年轻的菲尔截然不同:白发,修整得很干净的脸庞,更加粗壮的体格,以及一个朝九个不同方向扭曲的身躯。即便如此,年轻的菲尔和年老的菲尔还是有一个共同之处:他们一直都保持冷静。
译者注:拉里-达拉斯(Larry Dallas)和杰克-特里普尔(Jack Tripper)都是美国情景喜剧《三人行》中的人物。
这样的品质也定义了作为教练的杰克逊。他不会被激怒,不会反应过度。他丈量着每一个反应,设计每一个机锋,用他果断的手腕对待每一名球员。即便故事也许演变为“好吧,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依靠乔丹,沙克和科比赢得11个总冠军”,过去的二十年对杰克逊来说绝不轻松。1992年,那本名为《乔丹法则》的畅销书几乎引发了公牛的内讧;1993年,他手下最好的球员消失了18个月;1997年,皮蓬,乔丹和球队总经理克劳斯势同水火,以至于杰克逊劝阻克劳斯跟随球队一起征战;1998年,罗德曼花天酒地,以至于杰克逊和其他人不得不采用权宜之计;2001年,沙克和科比的关系开始恶化,三年之内冲突不断升级直到科比被指控性侵犯而跌至谷底;2005年,他的总经理用队中第二好的球员换来了夸梅-布朗;2007年,整个夏天和赛季的头一个月,科比都在竭力要求交易自己。然而杰克逊处理了这一切。也许他有失败的时候——最引人注意的便是2004年总决赛——但你绝不能说他丧失了冷静。
他标志性的时刻发生在1994年的季后赛。在对阵纽约尼克斯第三场比赛的最后时刻,杰克逊把最后一投交给了托尼-库科奇,皮蓬则拒绝上场。赛后,杰克逊并没有对皮蓬发脾气,相反他相信他的队员们自己会处理好这一事件。而最终比尔-卡特赖特,流着热泪冲皮蓬叫喊,不敢相信联盟最无私的球员之一会置一个赛季的辛勤奋战而不顾——当时即便乔丹在打棒球,公牛某种程度上还是冠军竞争者——表现的如此自私。
杰克逊等到更衣室冷静下来,实事求是的评断了那个时刻,把他归结为心理失常然后继续前进。不少教练也许会把皮蓬打入冷宫,宣称他抛弃了球队,然后在那个夏天要求球队将他交易。然而杰克逊却能够理解皮蓬,他知道皮蓬的错误源自于一个极为复杂的境地——那是一枚缺乏安全感,自负和对不公平薪资待遇愤懑而混合在一起的燃烧弹。当乔丹离开的时候,每个人都在迫使皮蓬成为领袖——包括杰克逊自己——但是球队并没有给予他特权球员的年薪,而现在他们又将他决定比赛的机会拱手让人?杰克逊想要了解,为什么皮蓬会处理的如此糟糕,他想找出原因并确保这类事件再也不会发生(希望如此),随后为他辩护,让他继续前进。执教的艺术,不仅仅是布置战术,给裁判施压或者指定比赛的策略。对球队的管理,对人的掌控,高于一切。而对于人的掌控,杰克逊做的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好。
他之所以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他一直都能够保持冷静,这也是为什么在本月与达拉斯系列赛的第三场里,他的失控会显得跟他如此的格格不入。这一次,科比已经无法拯救球队,他的巅峰就像杰克逊所畏惧的那样突然消失无踪;加索尔则被畏缩和恐惧所萦绕,无法自拔;而杰克逊九人轮转的最后四名球员基本一无是处,达拉斯的板凳摧毁了他们。而作为最后的手段,禅师在第三场比赛变身为《火爆教头草地兵》中的诺曼-戴尔,前所未有的在边线叫喊。上半场有一个时刻——整个周末都在反复回放,因为这一幕是如此的罕见——杰克逊冲加索尔发火并且拳击他的胸膛以求唤醒他,急迫之情已然溢于言表。然而所有这些都是徒劳,湖人还是输掉了比赛。
两天以后,达拉斯人关掉了湖人的希望之门,将第四场比赛演变为屠杀,两名杰克逊的球员也背弃了他。第一个是喇嘛-奥多姆——他就像在他那蹩脚的真人秀里一样,在这个系列赛走过场——最终决定用一个对诺维茨基预谋已久的恶意犯规离开赛场。几分钟之后,安猪-拜纳姆又送给了弱小的巴里亚一记“三大H”式的飞肘,被驱逐出场,离场时还脱下了自己的球衣。作为一名凯尔特人球迷,没有什么比看着湖人这样分崩离析更高兴的事了,那就像一部篮球场上的爱情动作片。作为一名篮球爱好者?我厌恶这一幕。这本不该是菲尔-杰克逊离开赛场的方式:他丧失了冷静,随后他的球员也是如此。最后两场比赛,跟杰克逊整个篮球生涯毫无共同点。
就像很多其他的时刻,杰克逊已经可以预见第四场的到来。他的五个子女,有四个在比赛前夜飞到达拉斯,跟他共进晚餐——就像维京人的葬礼一样——当我听到这一事实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预感到这一天的到来了。当某件事即将终结:你的生命,你的职业生涯,你的健康,你的婚姻,或者别的某件事,你的孩子们接到消息就会飞过来。要么他们感觉到事情不对劲,要么是你感知这一点。你想要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也想与你分担。当杰克逊回想起他最后的那个系列赛时,我想他最最初的回忆会是那顿晚餐:他们讲述的故事,他们喝过的酒,他们所享用的食物。也许他最终会忘却那四场比赛里发生的一切,但他将铭记那次晚餐。
就像我会铭记我们这一次午餐一样。
饭后,我们坐在埃塞尔岗多市中心一排室外长椅上,一边谈论着篮球,一边看着车辆来往逡巡。我们谈论了尼克斯和它曾经所代表的意义——球迷,球馆和球队之间那种独一无二的紧密纽带。当我提出纽约是他篮球生涯逻辑上的终章——也许休息一年,然后在2012年回归(时值纽约尼克斯上次夺冠四十周年),落叶归根之时——他笑着否认了这一点,反复说道:“不,不,当我完成了这一次,我就已经结束了。”
我很想去相信他,即便这一切看上去是如此完美,如此圆满,如此的顺理成章。当尼克斯的这一幕在这一周成为全美讨论的话题的时候,我觉得有意思的是,杰克逊并没有完全否认这一点。他也许会觉得雷德-霍尔兹曼的灵魂可以治愈他伤痛的身躯,一个赛季的折磨也许会在纽约得到缓解,也许麦迪逊花园广场的气氛会让他重新神采焕发,也许另一个尼克斯的冠军头衔是他惟一未了的心愿,也许他仅仅是喜欢人们仍然在谈论他的那种感觉。
而我则觉得,杰克逊不会再回来。没有任何事情要比跟乔丹在一起的那些年月更有意义。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经功德圆满。在埃塞尔岗多,我们的话题又回到了乔丹,事实上,这也是我们想要共进午餐的初衷:杰克逊曾经在两次采访中引用了我书中关于乔丹的论断(我们应该停止寻找下一个乔丹,因为那是永远无法再发生的)。那也让我好奇:“等等,他的确读过我的书么?”结果我发现,在他买下我的书作为圣诞礼物送给奥多姆之前,他花了几分钟简单的浏览了一下。
你告诉我,难道他匆匆翻过700多页的书仅仅为了浏览乔丹的部分还不能说明些什么吗?
我们谈论他和乔丹一起在芝加哥度过的最后三年,当时乔丹的名气让他只能呆在酒店套房和赌场,仅有两名可以信任的人做伴。我们谈论乔丹在季后赛开始之前打36洞高尔夫,他怎样通宵熬夜,仅仅睡上一个小时就可以若无其事的轶事。我们谈论乔丹和皮蓬的天作之合,他们走过的征程,他们完美的契合,他们俩与韦德勒布朗的比较,他们如何把在客场摧毁对手做为最大的快乐。我们谈到了乔丹在入选名人堂时颇具争议的演讲,对此杰克逊显然非常喜欢,因为他边笑边说:“那就是乔丹”——就是那个用如此多可爱的轻蔑和怨恨来促使自己成为最伟大球员的家伙。我们谈论乔丹是怎样坚定不移的拒绝丢掉在萨克拉门托,温哥华,克利夫兰或者别处那些随机而毫无意义的客场比赛,而这些夜晚又是怎样让他卓尔不群——当整个球队都在挣扎,NBA的赛程在迫使芝加哥一场失利的时刻,只有乔丹不允许这一切的发生。
我从未让杰克逊对乔丹和科比进行比较,很简单,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无须问及。在过去这些年里,杰克逊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不过他在尽力以一种不让科比反感的方式来说明这一点。你所知道的,诸如“永远不会再有下一个乔丹”之类的话语。而杰克逊本人的生涯更是难以评断。你无法否认杰克逊的机运(先是乔丹,然后是沙克和年轻的科比,然后是科比),还有我们在这些年里对于NBA的执教所了解到的事实——教练的水平取决于球员的水平。但是你无法贬低杰克逊所完成的一切,因为很清楚,11个冠军头衔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他从未因为成功的搞定NBA最难执教的三名球员其中两人而获誉——乔丹和科比(张伯伦是第三个)。乔丹无所不在的冷酷直接威胁到了“球队”这一根本性的理念——他是一个毁灭性而不是建设性的存在。他必须一直赢,每一次都赢。如果乔丹感觉到某个人会成为软肋,他会粉碎他们的自信而不是去帮助他们建立信心。任何在球场挣扎的时刻,他信任自己胜过任何人,打球方式也如出一辙。杰克逊缓和了他最令人反感的特性,转而去着重突出那些优秀的品质,将他掌控在球队的框架内——而不对定义了他的那种特质做出丝毫妥协。
他最聪明的一个细节:每次练习赛的时候,他都让乔丹和皮蓬作为对手,这使得两名球员都得到磨砺并且确保了练习的竞争性,否则乔丹会在每场比赛都会试图零封对手。而他最成功的大局掌控则是他对乔丹选择棒球的处理。当时他提醒乔丹,比起一名篮球运动员,他更是一名艺术家,而如果他选择离开篮球场,他将丧失数百万次体验篮球艺术的机会。他从未试图去改变乔丹的想法,仅仅去提醒他什么是切中肯綮的东西。对于乔丹而言,那一切加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且为他最终的回归打开了一扇门;他知道杰克逊真正关心他,而不是将他当做一张饭票。当人们用“任何人都可以执教乔丹”这样的话语来无视杰克逊功绩的时候,显然他们都错了。
科比则代表了另一系列的问题,就像我们在过去十年里所反复提及而感到厌倦的那些。杰克逊和他一起赢得了五个总冠军,但直到他在2004年离开湖人(并且在一本令人惊异的批评之作中将科比撕成碎片),并在一年之后回归,他们才最终找到了一条折中之路。杰克逊对待科比,就像家长对待年轻的孩子一样:你知道你们会享受美好的时光,也会忍受黯淡的日子,因此你不能仅仅着眼于那些黑暗的经历。仅仅有一次,科比几乎把湖人的总冠军投丢——2010年总决赛的第七场,当时波士顿的策略是坚定的包夹科比,迫使他做出那些“英雄”的投篮并且希望他的自负让他一直投下去(事实也确实奏效)——但是在另一个杰克逊的经典时刻,科比的队友(尤其是费舍尔)将他拉回了正轨。科比在第四节重新融入球队,做出了更好的选择,并且帮助湖人赢得了总冠军。
事实上,那是杰克逊篮球生涯本该结束的夜晚。除了金钱和第四次三连冠的诱惑,他用和所有人一样的理由,把自己带入了新的一年:你永远都无法完全看透,直到你来到那个丑陋的时刻,意识到“靠,我本应该在一年之前就离开。”看着达拉斯的第四场比赛里坐在板凳上杰克逊艰难挤出难以察觉的苦笑,你几乎可以看见从他脑海中冒出的那个气泡:
“我呆了太久了,我本应该离开的。”
好消息是:11年之后,没有人会记得达拉斯的横扫,人们仅仅将记得他的11枚冠军戒指和他一路上建立的每一段情感。史蒂夫-科尔曾经告诉我,让杰克逊——还有波波维奇——与众不同的是:他给予球队第十二人的关心,跟他给予手下最好球员的关心毫无二致。他花时间和球员们在一起,为他们买礼物,探寻让他们努力的根源。他和他们紧紧联系在一起,向他们灌输球队的理念,当他们需要他的时候给予他们支持。而他真正的指导比赛——制定战术,对裁判施压,调配阵容以及其他我们所看到的一切——不过是他广袤执教艺术的细枝末节。他的球员会出于很多原因为他而战,但最主要的一点,是他们真的相信杰克逊关心着他们。而杰克逊也确实如此。
而现在,他正在离我们远去。至少希望是如此。我仍然可以看见在道别之后,他蹒跚着穿过埃塞尔岗多的街道——基本上用他的臀部在走路——我希望他最终可以漫步在某个海滩,不再回首。我们现今最伟大的篮球教练,打了874场NBA比赛,执教了1977场。它们总共加起来是2851场。相信我:当你看着他离开的时候,你可以感受到它们之中的每一个片段。
Bill Simmons is a columnist for ESPN.com and the author of the recent New York Times No. 1 best-seller "The Book of Basketball," now out in paperback with new material and a revised Hall of Fame Pyramid. For every Simmons column and podcast, check out Sports Guy's World or theBS Report page. Follow him on Twitter at http://twitter.com/sportsguy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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